脚步是事件、是实验,是对抗重力和机遇的微型反抗。每一步,我们都会跌倒,然后站稳,我们选择一条路,而不是另一条路。脚步落地,无限可能的世界在它的阴影下升起。每一步都重塑了行者的心理地理。空间中的每一步,也是时间中的一步,在似有似无的过去与不可测的未来之间划出一道朦胧的曙光——如同一首探索诗。我们行走于世,探索世界,并在这一过程中发现自我。
克雷格·莫德十九岁时,从美国小镇搬到了日本雄伟的纪伊半岛,开始了徒步之旅。然而,他却发现自己不得不面对那些他一直试图抛在脑后的问题——宽恕的意义何在?如何超越血缘关系,组建一个家庭?如何与萦绕在心灵历史和世界历史中的幽灵共处?这些问题在《物我两忘》 (公共图书馆藏书)中鲜活地展现出来。这本书一部分是关于寻找归属感的回忆录,一部分是写给他儿时挚友的情书——在他们十几岁的时候,这位挚友“在星空下的泥地上流血而死”,另一部分是他如何通过学习“行走,好好地行走,并见证沿途的人们”,将失去转化为存在的广阔。
二宫春月,1931年——河濑巴水的古董日本木版画之一。(有印刷版。)
克雷格思考了“这种穿越泥土、挑战我们已知事物边缘的简单冲动”的原始本质,以及被迫“独自行走,并一次行走数天、数周和数月”的奇异性:
我开始渴望这种独自漫步的孤独与苦行。世上没有比漫长徒步的第三个小时更宁静的地方了。正是在这样的空间里,在这种由漫步引发的催眠中,心灵才最终能够接受世间奇异的馈赠与施舍。
他补充道,这种观点让人想起纳博科夫的主张: “一个积极而富有创造力的读者是一个重读者” :
我逐渐意识到,唯一真正的行走,是重新行走。不重走,就无法了解一个地方。即便如此,一次也不够。这就是我回来的原因。回到半岛。走在这些我曾经走过的路上。只有通过时间、距离和努力——齐心协力、当下的努力、控制的注意力,以及温柔而坚定地注视这一切——你才能开始理解旧时的联系,旧时的伤痛。曾经黑暗的道路,才会变得清晰。
他一次又一次地面对自己出身的旧伤——由“一个无名无姓、面目模糊、十三岁就怀孕的人”带走。他的母亲在收养孩子后不久就离开了她,丈夫成了克雷格童年时期的半个父亲,时而缺席,无法成为真正的父母,时而又在场,无法成为真正的陌生人。回想起自己渴望摆脱愤怒和责备的渴望,克雷格写道:
我怎么能确定自己自由了?于是我开始走。走。走啊走啊走,感觉小镇的空气从我的细胞中飘出,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时空的空气和思想。我呼吸半岛的空气越多,就越意识到,小时候抚养父亲是多么容易。这让我很震惊,这是我第一次在路上感受到这种感觉:我心中有了宽恕的空间——宽恕!那一刻,我感觉就像被篮球击中头部一样——一阵怪异的剧痛,头骨隐隐作痛。我差点跌倒在灌木丛中。我呼吸急促——意识到我的心脏以某种不可估量的、超越物理学的方式扩张,在这种扩张中,我有了新的空间。日语中有一个词比英语中的任何词都更能概括这种感觉: yoyū 。这个词的意思是:被慷慨的富足包围时所获得的富足。它可以应用于心脏、钱包、星期天下午等等……这个额外的空间,这个yoyū,这个富足……带着耐心和——喘息——甚至……爱?
安妮·赫博特 (Anne Herbauts) 作品《风是什么颜色?》中的艺术作品
书页中浮现的,是在所有被夺走的背景下祈求丰饶的祈祷,是在我们希望的废墟中寻找美的可能性的坚持。克雷格漫步时,遇见了“茂盛到足以让人赤身裸体躺卧其上,并在崇敬中枯萎的苔藓”;他看着山蟹像黏土动画一样,在日出时分从潮湿的森林中爬出,“仿佛在白昼的光芒下诞生”;他与一眨不眨的鹿鹿面对面——这种形似日本山羊的羚羊,“以其迅捷和稳健散发着一种魔幻的光环”,这种最奇异、最神圣的森林动物;他感受到了自身动物本性的原始慰藉,这种两足动物的漫游平衡已被无数精妙的进化适应所磨练,微小的结构经过亿万年的塑造,完美地完成一件事,复杂的化学物质在时间的熔炉中混合,将物理定律转化为血肉:
我想象着行走是如何开始的,从保持平衡开始,在耳朵里,在前庭,在离地面几英尺的地方……内淋巴,一种富含钾的液体,在内耳所谓的骨性和膜性迷路管道内渗出……里面附着在静纤毛上的胶状球状物,被称为壶腹,能够感知内淋巴的晃动。身体移动,内淋巴飞溅,遵循重力定律。静纤毛弯曲,并将弯曲的细节——弯曲的程度、速度和方向——传递给小脑,也就是在脑后分泌的脑块。小脑解码信号,进行翻译,并制定后续的微秒级行动计划。
最大的回报是,每一步都如此复杂,却又如此简单,如此基本的真理。克雷格将一次美好散步的核心原则提炼为“实时观察未经过滤的生活”,并观察到纪伊半岛生活的核心原则——“世世代代的关怀,一种知晓自己的幸福和健康与邻居的幸福和健康息息相关的感觉”——捕捉到了一个转瞬即逝却闪耀着永恒光芒的瞬间:
寂静的清晨,充足的阳光,生机勃勃。思绪万千。田野里的水在风中荡漾。纪伊的群山环绕四周,我的脑海里静静地翻腾,天空高悬,大地低垂。
歌川广重的《多摩秋月》 ,1838 年。(有印刷版和明信片版本。)
他踏着历史古道和乡间小路,穿越这片迷人的风景,穿过那些随着人口减少而逐渐消失的小镇,在千年古庙里留宿,与那些最终成为家人的人相遇、共度时光——他们像父亲一样,像兄弟一样,还有年迈的旅店老板,他们用朴素的语言,在生活的磨砺中,将最残酷的真理娓娓道来。其中一位旅店老板讲述了多年前流浪来此寻找工作的年轻女子的故事,后来她变成了女儿。“时光流逝,生活变迁,这就是发生的事情,”老人告诉他。“一切都变成了……其他的东西。”回顾自己半生追寻归属感的历程,克雷格反思道:
不知何故,成年后的我成功地吸引并被这些人包围,这些善良的灯塔……我爱他们爱得骨头都酸痛了——因为我知道总有一天会失去他们。我会追随他们,去往任何地方。我们一起漫步在近乎冰冷的清晨空气中,太阳缓缓升起。阳光洒满半岛连绵起伏的山峰。感觉重新回到了手上、脚下、心中。思绪再次活跃起来。我们背负着生命,穿越世界的脊梁,方圆数英里无人,没有下山的路线,只有前进或后退,脚下的野兽始终在移动,随时准备将我们掀翻。
赫伯特·格迪斯 (Herbert Geddes) 于 1910 年绘制的富士山。(可作为印刷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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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https://www.themarginalian.org/2025/08/09/things-become-other-things-craig-mo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