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 年,埃利亚斯·卡内蒂(Elias Canetti,1905 年 7 月 25 日 – 1994 年 8 月 14 日) —— 保加利亚人,犹太人,纳粹政权崛起时居住在奥地利 —— 刚刚失去了母亲;他的母亲以无尽的爱培养了他,使他能够在 70 多岁时获得诺贝尔奖;他的母亲在他七岁时父亲去世后,独自抚养他长大(他后来回忆说,这种“伤口变成了呼吸的肺”)。
卡内蒂放弃化学,转而学习哲学,用生命科学换取学习死亡的艺术。32岁的他决定写一本“反对”死亡的书,挑战死亡,却不否定它。死亡是生命的阴影,也是生命的火花,是生命闪耀活力的源泉。在接下来的半个世纪里,他一直致力于此,直至去世。他用两千页纸写下了这些反思和格言,这些反思和格言在他死后被提炼成《反对死亡的书》(公共图书馆)。
萨尔瓦多达利为1946 年罕见版《蒙田随笔》所作的艺术作品
或许,卡内蒂对死亡的反思之所以如此精妙地展现了生命的力量与辛酸,正是因为他在悼念母亲和世界的过程中,不断地将镜头从微观到远观,再从微观到远观,如此反复。一切突然变得私人化,他的痛苦成为痛苦的碎片,而其他人的痛苦则成为他自身的镜像。
他开始感受到“每一座城市被摧毁,他的生活就会随之消失”,他寻找同情的边界,却一无所获:
我是纽伦堡吗?我是慕尼黑吗?我是每一栋孩子们睡觉的建筑。我是每一片脚步匆匆走过的空旷广场。
然而,除了这种如此普遍、因而如此深刻的压倒性破碎之外,还有一种更大的完整性,就像所有有远见的人一样,他能够透过废墟瞥见它:
在破碎的世界之上,有一片纯净的蓝色天空,继续将世界维系在一起。
正是这蓝色,这渴望生命的颜色,在死亡的黑暗中,浸润着生命的意义。战争三年后,他发誓:
今天我决定,记录下我心中涌现的对抗死亡的想法,不设任何框架,也不将它们置于任何专制的计划之下。我不能让这场战争过去,而要从内心深处锻造出一件征服死亡的武器。
可作为印刷品。
并非所有人都拥有卡内蒂那样的反抗精神,即便是伟大的思想家们。“我们必须相爱,否则便会死去。” 战争爆发之际,WH·奥登曾在这首史上最伟大的诗歌中恳求人类。之后,在战争结束后,他又改写了这首或许是文学史上最凄美、也是人类精神史上最悲伤的诗歌之一,这句墓志铭般的最后一句:“我们必须相爱,甚至死去。” 就在奥登放弃乐观主义之际,伟大的诗人穆里尔·鲁凯泽——一位更伟大的精神——却在这部史上最伟大的作品中,歌颂了一种超越胜负的人生观: “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孤独和死亡,纤细而炽热的理性之线,溢于言表的祝福,以及沉默背后的激情——所有的创造都指向一个目标:滋养当下,以便孕育更多的生命。”
卡内蒂和她一样,对政治有着敏锐的洞察力,但对他来说,这份洞察力更融入了最深刻的个人情感。在1942年6月的一篇日记中,他写道:
五年前的今天,我的母亲去世了。从此以后,我的世界彻底天翻地覆。对我来说,这一切仿佛就在昨天。难道我真的活了五年,而她却一无所知?我真想用嘴唇拧开她棺材盖上的每一个螺丝,把她拖出来。我知道她已经死了。我知道她已经腐烂了。但我永远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
她的影子在哪儿?她的愤怒又在哪儿?我会借给她我的呼吸。她应该用我的双腿行走。
与欧内斯特·海明威( “你爱的人永远不会死,”他在给一位失去亲人的友人的一封感人至深的慰问信中写道)和艾米莉·狄金森( “我们失去的每一个东西都是我们的一部分/一弯新月依然存在/像月亮一样,在某个浑浊的夜晚,/被潮水召唤,”她在母亲去世后对爱与失去的反思中写道)相呼应,卡内蒂思考着生命中爱的不朽:
死者的灵魂在别人身上,也就是那些留下来的人身上……只有死者才彻底失去了彼此。
《鸟类年鉴:不确定日子的 100 个占卜》的最后一张卡片,可作为独立印刷品,收益将捐赠给奥杜邦学会。
在他人生的黄金时期,他已经面临着每一个爱人都会经历的失去:
我想和越来越少的人有任何联系,主要是为了让我永远无法摆脱失去他们的痛苦。
他不知道,在未来的几十年里,他会失去一生的挚爱,再婚后也会失去她,失去弟弟,失去一众朋友——有的死于大屠杀,有的死于自杀,有的死于如果我们足够幸运地变老的话都会卷走我们所有人的熵——他以三十多岁的健康幸运的姿态写道:
我们把最重要的东西藏在心里四五十年,才敢把它说出来。因此,对于过早去世的人来说,失去的一切都无可估量。每个人都会早逝。
艺术家:Charlotte Pardi,选自 Glenn Ringtved 创作的《哭泣吧,心碎吧》,这是一本充满深情的丹麦插画作品,讲述了爱与失去的沉思。
然而,正是母亲的死唤醒了卡内蒂的生命——他自己的生命和世界的生命。(“死亡是我们的朋友,” 里尔克在卡内蒂十几岁时写道,“正是因为它让我们对这里的一切充满绝对和热情,这是自然的,这就是爱。”)在这一切之下,他与生活的基本现实之间有着坚定不移的亲密关系:
我们不会因悲伤而死——我们因悲伤而活。
卡内蒂关于死亡的威胁和意义的论述,其核心在于对“活着的意义”的热情探究。在爱德华·艾比思考如何生、如何(不)死的十年前,以及西蒙娜·德·波伏娃写下“值得活下去的人生”的决心十年后,卡内蒂列举了美好人生的优先事项:
活得至少足够长,以了解人类的所有风俗习惯和事件;找回已经过去的一切,因为我们无法拥有即将到来的一切;在你消失之前振作起来;无愧于自己的出生;想想别人为每一次呼吸而做出的牺牲;不要美化苦难,即使你因苦难而活着;只为自己保留那些不能给予的东西,直到它成熟并传给他人;憎恨每个人的死亡,就像它是自己的死亡一样,最终与一切和平相处,但永远不要与死亡和平相处。
用苍鹭的死亡解药来补充《对抗死亡之书》中的这些段落,然后再重温玛丽·奥利弗关于如何最大限度地活着、亨利·米勒关于衡量美好生活的标准,以及艾伦·莱特曼关于我们死后会发生什么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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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https://www.themarginalian.org/2025/06/19/elias-canetti-against-deat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