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你的注意力缩小到足以完全接纳任何一件事物，它便会成为通往万物的门户。将你的注意力调至足够柔和，让你能够放下期待，不被幻想或需求所过滤，看清你面前的一切和任何人，它便会变成爱。如此清晰地观察任何事物或任何人——一只猎鹰，一座山峰，或是一片苔藓——你会发现自己更加深爱这个世界。
一个冬日，克洛伊·道尔顿（Chloe Dalton）在伦敦担任外交政策顾问，由于疫情被迫休假，她正漫步在宁静的英国乡村。她看到一只静止的小动物在阳光下晕染开来，顿时停下了脚步——一只小野兔，大小不及她的手掌，就在路中间，即将改变她的人生轨迹，尽管她当时还不知道。在她感人的回忆录《养野兔》 （公共图书馆）中，她讲述了那次催化性的邂逅：
我走的是一条短短的土路，沿着玉米地边缘延伸，最终汇入一条狭窄的乡间小路，两旁是高耸的树篱，树篱上长满了荆棘和雪果。小路由两块硬土构成，路面坚固到足以让汽车通行，但却坑坑洼洼，水坑密布。我越过天际线，陷入沉思，开始沿着缓坡向小路走去，这时，一只小动物突然出现在小路中央的草地上，迎面撞上来，让我停了下来。我猛地停了下来。小野兔。这个词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尽管我从未见过小野兔。
这只动物体长不过我的手掌宽，趴在地上，双眼睁开，短短的丝质耳朵紧紧贴在背上。它的皮毛是深棕色的，浓密而蓬松，沿着脊柱卷曲。长长的浅色针毛和胡须从它的身体上伸出来，在微弱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在它的臀部和口鼻周围形成一个光环。在裸露的土地和干草的映衬下，很难分辨出它的皮毛在哪里结束，哪里是地面。它与这死寂的冬日景象融为一体，如果不是它侧腹快速起伏，我甚至会把它误认为是一块石头。它的前爪紧紧地并拢，边缘长着骨色的皮毛，相互交叠，仿佛是为了寻求安慰。它乌黑的眼睛周围环绕着一层厚厚的、参差不齐的奶油色皮毛。在它额头上方，有一块明显的白色斑纹，像一滴细细的油漆一样显眼。当我出现在它眼前时，它一动不动，只是注视着面前的地面，一动不动。小野兔。
杰基·莫里斯的艺术作品，选自罗伯特·麦克法兰的《失落的文字》
兔子数量众多，性情温顺，我们把它们驯服成宠物和童书里的人物。而野兔则不然，它们数量稀少，行踪诡秘——这些野生动物只有在眼角余光中才能瞥见，然后消失在它们秘密生活的丛林中。道尔顿从未见过小野兔。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她把它留在原地，像任何新生儿一样孤零零地无助，它很容易成为猎物或被车撞死的动物；如果她碰它，把它赶进高高的草丛里，它的母亲（如果还活着的话）可能找不到它，或者可能会把它丢弃，就像野生动物在幼崽的气味被污染后很容易做的那样。
人生最大的残酷之一在于，我们在某一天的某个时刻快速做出的决定，那些我们本可以在另一天、以另一种心态做出的决定，最终却塑造了未来的岁月，甚至几十年，塑造了我们自己。人生最大的仁慈之一在于，在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选择的十字路口，我们从未意识到这一点——否则，我们将在成长的道路上，甚至连最微小的一步都无法迈出。
道尔顿无法摆脱这悖论，于是遵从自己的动物本能，小心翼翼地用干草包裹住小野兔，以免碰到它，然后把它塞进外套里，以为是要带它回家过夜。最终，她养育了小野兔，某种意义上，也是被它养育，最终走向了完整的人性——从工作狂的恍惚中醒来，摆脱了那些我们误认为是需求的制约和冲动，重新感受到了生命的奇妙。她记录了这段充满生物学、生态学和存在主义启示的经历，既有纳撒尼尔·霍桑与兔子同居三周的温柔，也有梭罗寄养小猫头鹰一夜的充满敬意的严谨观察，还有海伦·麦克唐纳与苍鹰共处的探索智慧。故事以一段抒情的序言开篇，想象着小野兔在进入她的世界之前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的：
二月的一个夜晚，野兔在田野边缘高高的草丛中筑巢。在月光下，她悄无声息地生下了一只小野兔。小野兔的皮肤漆黑如夜，只有额头上一颗星形的白色斑纹。她把小野兔舔干净，然后喂它吃东西，用身体护着它，直到它学会使用四肢，然后焦急地用鼻子把它从出生地赶出来，来到一片茂密的休眠草丛中，为小野兔提供了一个新的藏身之所。这片草丛为小野兔搭建了一个舒适的帐篷。
母兔将足迹藏得恰到好处后，便沿着足迹往回走，用爪尖抹去痕迹，一路飞奔，赶在黎明破晓前。她迈着轻盈优雅的步伐，仿佛为了避免挥动任何刀刃。完成后，她用强健的后腿猛地一跃而起，在自己和幼崽之间开辟出一片空地。由于没有洞穴可以藏匿小野兔，她所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离开，引开捕食者，直到夜幕降临，再趁着夜色的掩护返回。
当她把小野兔带回家，检查它的伤势，并试图喂它时，道尔顿认真地意识到了小野兔作为生物的现实，并调整了自己的选择：
尽管它可爱至极，我却无法忘记它曾是一只野生动物，诞生于冰天雪地、狂风肆虐的环境中。它不像宠物兔、狗、马，甚至鸡那样，经过几个世纪的人工选择性培育，最终被人类塑造成拥有外貌、体型、力量、性情或其他理想特质的动物。我不喜欢仅仅因为它太小，无法提供太多抵抗力，就把它抱起来玩弄，这违背了它的天性。
她拒绝给小野兔起名字，拒绝赋予它性别代词所暗示的身份，更不愿将其拟人化。她致力于用动物的视角去满足它的需求，却因关于野兔的科学文献匮乏而感到沮丧。她惊讶地发现，在一组250年前的诗歌中找到了最有用的指导。这组诗歌的作者是一位男士，他因心碎而患上“精神沮丧”（depression of spirits，抑郁症在上个世纪才作为心理健康术语被收录），邻居家的孩子们出于同情送给他一只小野兔；这只野兔让他的灵魂得到了慰藉，于是他又得到了两只，并用诗歌将它们永久地铭刻在世人面前，诗歌中充满了关于它们习性、节奏和喜爱食物的细节。
长期以来，我们用推想小说来填补我们对自然界——创世神话、气象神、炼金术和占星术——的知识和理解的空白。野兔曾被认为是躲避迫害的女巫乔装打扮，人们规定看到野兔时要吟诵咒语以驱除厄运。或许是因为野兔缺乏性别二态性——不像人类、红雀和狮子，雌雄在视觉上难以区分——罗马人将野兔视为野外世界的奥兰多，认为雄性可以生育和变性。
野兔（学名： Lepus timidus ）及其近亲。图为戈蒂尔夫·海因里希·冯·舒伯特于1824年创作的《动物王国》画作。
道尔顿用观察的准则来对抗人类那种思辨的冲动。她写道：“驯化就是改变动物的本性，使其适应我们人类的生活方式。对于像野兔这样天生野性的动物来说，更好的方式是共存。” 在这种大多时候令人愉悦、有时令人沮丧、充满惊喜的共存过程中，她以一种温柔而又充满好奇心的态度对待小野兔的异类特质：
[小野兔] 不会像猫叫或狗吠那样叫唤我，但它的渴望毋庸置疑。如果我睡过头，它就会坐在滑道边缘，耐心地等我多久就多久。它小时候的叽叽喳喳声不再是它探索房屋时持续不断的陪伴。但它吃饱后跑开时，常常会发出一种奇特而悦耳的叫声。这声音比噗噗声更响亮，比叹息更尖锐，比咕噜声更柔和，比鼻息更悦耳，难以言喻。它就像口琴上最轻柔的气息所能发出的最微弱的音符：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呼气，压在我不知道是什么的地方，因为我读到过野兔没有声带。
对我们病态的自我参照，甚至对黄金法则中固有的自恋，没有什么比发现我们与那些与我们截然不同、受截然不同的需求和命令所支配的生命共享这个世界更强大的解药了。道尔顿发现，野兔的胡须在我们看来可能像毛发，但实际上是触须，它们扎根在肉里，周围环绕着神经末梢，不断解码来自环境的信号。野兔皮毛的奇特图案——白色的腹部，黑色的背部——并非一种美学装饰，而是一种被称为“反阴影”的进化隐蔽策略：一种扭曲阴影以欺骗捕食者的视觉错觉。到目前为止，野兔最显著的生物学天赋是它能够同时怀上两窝小兔子——这个过程被称为异胎，即第二个卵子在怀孕开始后不久受精，在同一个子宫内产生两个处于不同成熟阶段的胎儿。
野兔，摘自约翰·乔治·伍德 (John George Wood) 1885 年出版的《我们生活的世界：自然历史》 。
道尔顿从一开始就敏锐地意识到这种生物的野性，强烈抵制任何驯化它或把它变成宠物的想法，她发现自己对这些概念本身产生了疑问：
我思考了在任何情况下“拥有”一个生物的概念。与动物的互动能够滋养人性中爱、同理心和同情心的特质。它触及了对生命世界的原始敬畏，以及对不同物种之间共性和联系的感知。正如我所发现的，它开启了通往更加尊重自然和整个环境的大门。但与此同时，也存在着巨大的权力失衡。我们太容易让动物屈从于我们的意志，为了满足我们的目的、需求和生活方式而限制或束缚它们。
[…]
如今我终于体会到，对动物的爱是完全不同的一种：它不受人际关系的遗憾、复杂和妥协的影响。它拥有一种独特的纯真和纯粹。在缺乏语言交流的情况下，我们竭尽全力去理解和满足它们的需求，并从它们的存在中获得陪伴和关注，同时也会让自己做好承受不可避免的伤害的准备，因为它们的生命大多比我们短暂得多。
与伟大的博物学家约翰·缪尔的观点一致： “当我们试图单独辨别任何事物时，我们会发现它与宇宙中的其他一切事物紧密相连。”道尔顿对野兔的深情关注最终放大了她对世界本身的关注，加深了她对世界的热爱，改变了她与构成万物璀璨整体的任何事物的关系。在一个温暖的夜晚，当她发现自己渴望体验野兔的夜生活时，她意识到，通过密切而富有同情心的关注他人，一个人的现实会变得多么深刻和加倍：
夜幕降临。一群迁徙的大雁从头顶飞过，它们熟悉的鸣叫声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神秘——对我来说，它们在夜间导航的能力也同样如此。云层遮住了群星，包括早期占星家称之为天兔座的星座，因为它位于猎户座（天界猎手）的脚下。我想起曾经读到过一位日耳曼女神的故事，据说她身边有一队手持火炬的野兔陪伴左右，心想这样的随从在此刻该是多么方便。在我周围——看不见——潜行、奔跑、跳跃、飞舞、爬行、俯冲的夜行生物群落，我无法加入它们的行列。我无法用野兔的眼睛看世界，就像我无法变身成野兔一样。我想，或许这只女巫野兔真正的魔力，在于她激发的愿望，哪怕只是片刻，也足以让我摆脱人类的形态。像野兔一样以速度和力量在地上奔跑而不疲倦；融入野兔的感官，陶醉于一个比我们自己更广阔的声音、气味和感觉的世界；在黑夜中行走就像在阳光下一样轻松。
《夫妇养野兔》是一本引人入胜、能加深人生阅历的书，书中讲述了曾经的士兵、后来成为后院博物学家的霍克利·克拉克在 20 世纪 50 年代与英国乡村的一群黑鸟共存的感人回忆录，然后重温了一位教区牧师对动物灵魂的热情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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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https://www.themarginalian.org/2025/05/28/raising-hare-chloe-dalton/